张充和劝卞之琳不要再赶赴这种无聊的酒宴了,可卞之琳却觉得抹不开面子。一气之下,张充和便悄悄地从成都出走了。卞之琳找不到张充和,这才知道自己又惹恼了张充和。
大约过了一周,卞之琳与二姐张允和一家人方从别处得知,张充和竟然独自一人跑到青城山散心去了。
二姐张允和得悉确信,便让四弟张宇和去把张充和找回来。卞之琳当时也想一同上山赔礼,可是,临出发时卞之琳又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这时,张充和已经出走十天了。
张宇和独自上青城山寻得四姐张充和。数天后,卞之琳试图挽回美人心。他写了一首秋水微澜的情诗送给张充和。
张充和望了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声:写得真好。不过,张充和对于卞之琳的态度,明显比先前冷淡了许多。
十数载的光阴,如水而逝
1938年秋,挚友何其芳和沙汀夫妇有一个访问延安的计划。其时,被爱情弄得不知所措的卞之琳,当即表示自己也想同去。他在自己情感的一个关键时刻,选择了往后退一步。
到达延安的卞之琳,希望自己的生命中有一段血与火的经历。中共安排他到晋东南的抗日一线“边观战边采访”。但他始终都不能成为何其芳、沙汀那样的热血青年。1940年,他悄悄地来到了大后方的昆明西南联大,执掌教鞭。
从延安眼巴巴回到大后方昆明的卞之琳,对于张充和的恋情仍然心存期望。然而卞之琳前脚踏进了昆明的地面,心凉如水的张充和后脚即出走到了重庆。其实,在卞之琳壮游延安的那段日子,张充和即在云南一个僻静小街上,幽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对自己支离破碎的情感,有过一番梳理。她最后终于断定:卞之琳真的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1943年的寒假,卞之琳到重庆探访张充和,张充和正式而委婉地拒绝了卞之琳的感情。张充和只答应与卞之琳保持一种纯洁的朋友关系。这自然令卞之琳心如刀割,感情上有一种“受了关键性的挫折”的寂灭之感。
他先是从西南联大北返到天津的南开大学任教。1946年5月,他因事来到上海,遇上了刚刚从重庆返回上海的张充和。于是,他便又在江南滞留了近半年时间。这一年的中秋节,张充和邀请他一同回苏州老家度过。
1947年临近暑假时,卞之琳预备到牛津大学访学。他再次来到了南方,在苏州的张充和家小住数日。这大约便是卞之琳对从前温润的香草美人一次怃然的作别了。这之后不久,张充和就去了北平,与傅思汉展开了一段全新的感情。
1947年秋,卞之琳在牛津大学做访问学者。1948年,淮海战役的隆隆炮响,把沉溺于个人情感哀伤中的卞之琳惊醒,他匆匆赶回黎明前的中国,以迎接一个崭新的中国诞生。其后,张充和与傅思汉远走高飞到了水天各一方的美国。卞之琳也以巨大的热情,投入新中国的各项文艺筹建工作中。
1953年,卞之琳来到浙江富阳农村,参与农业合作化的运动。那是秋天。入夜的浙江乡村寂静、清明,似乎还流动着几分温馨的轻愁。卞之琳入宿之处,竟然是张充和从前住过的闺房!旧居依然,玉人已去。卞之琳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是:“秋夜枯坐原主人留下的空书桌前,偶翻空抽屉,赫然瞥见一束无人过问的字稿,取出一看,原来是沈尹默给张充和圈改的几首词稿。”顿时,卞之琳百感交集。
相见不如想念
卞之琳一直等到1955年10月1日,经过几番犹豫之后,方与三十四岁的青林结婚。卞之琳时年四十五岁。
青林女士,第一段婚姻,嫁的是一个科技工作者。第二段婚姻,选了搞人文科学的文怀沙。卞之琳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后半生的伴侣。
婚后,青林上班的地点距家不远。卞之琳做学问的本事虽然是一流的,但是,日常生活的料理能力却颇差,炒菜煮饭之类的营生基本上不会。所以,到了中午时分,人们就常常可以见到青林在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提着一网兜的菜,走回家去照料一番卞之琳先生。
一种颇为寻常的、柴米夫妻的生活状态,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卞之琳与夫人青林小心翼翼地互相搀扶着,幽阒地走了整整四十年。
晚年的卞之琳先生,一直独自居住于北京干面胡同东罗圈十一号,那是中国社科院专门给国宝级学者们准备的一所四层住楼。
卞之琳先生在这里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诗作。
卞之琳与张充和自从1947年上海一别,一直到1980年,才又重新见上一面。
1980年,卞之琳作为大陆的著名学者,作为文化的亲善使者前往美国。张充和当时还在耶鲁大学艺术系作兼职讲师,尚未办理退休手续。
卞之琳将自己在1953年下乡时找到的沈尹默修改过的张充和诗稿完璧归赵。张充和很感激卞之琳如此细腻的心思。
当时,张充和的手头只存留有沈尹默的来信,但轶失了全部的诗稿。所以,张充和笑称卞之琳做了一件雪中送炭的美事。回国后,卞之琳特意为之写了一篇回忆当年的散文,发表时特意配上了张充和手迹的影印件。这期间的卞之琳是兴致勃勃的。
1986年,北京有一场隆重的汤显祖纪念活动。张充和斯时在美国,已经是研究昆曲艺术的名家。张充和乃于是年12月6日,从美国专程飞回北京,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昆曲《游园惊梦》的登台演出。
张充和邀请卞之琳前往捧场。卞之琳欣然去到演出现场。这一回,卞之琳安安静静地坐于观众席上,看得颇为仔细。斯时舞台上,张充和的唱腔与身段,与卞之琳印象中的鬓影衣光、步履轻盈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演出中,张充和给台下的卞之琳捎口信,散场后不必着急走。可临近曲终人散的时分,卞之琳还是悄悄提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