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纳兰容若与其表妹曾有婚约,“正是辘轳金井,满是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正是在容若还是一个心事眼波难定的风流少年时,初遇自己的表妹,这一切是不可预料的,也是不可阻拦的。只可惜如此美妙的邂逅,不过是昙花一现。
短暂的初恋过后,便是表妹的入宫, “谁省,睡省,从此箪纹灯影”,荣若的相思苦恋的痛苦忧伤就更加突出了。为见表妹,纳兰容若不禁乔装成僧人。只可惜“一朵芙蓉着秋雨“的表妹与他在如此的宫廷内只得“相逢不语”静默无言的相对,“转过回阑扣玉钗”。
据清《赁庑笔记》载:“旋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比一见,了此夙因。会遭国丧,哪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哪嘛,披袈裟,居然入宫,果得彼妹一见。而宫禁深严,竟不能通一语,怅然而出。”或许这段记载正是对容若当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的有力证明,直至今天也无法消除的苦楚。
恋人入宫,之后荣若还抱着限满出宫,此时若若尚未与卢氏结婚,她要留着正配等自己的恋人。而他的表妹一样在等待着与他的再相逢。“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这是容若描写了他的恋人与一般宫女望幸的相反,表明表妹依旧女儿身,始终属于自己罢了。不过在她还未出宫,容若便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容若的表妹则因倾心容若的缘故无端遭人猜忌,被送入冷宫。那些与容若在一起的时光不知是否让她在寂寂冷宫回忆着“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容若与卢氏
容若在表妹入宫后不久便结识了第一任妻子,刚开始容若并不想与其成婚,因为他等着他的表妹,那才是他理想的正配。不知是家人的催促,还是容若决的表妹不再回来,或是卢氏太好,容若娶了卢氏。婚后二人琴瑟相和,“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椅斜阳”。然而这段爱情并没有持久,卢氏红颜薄命,婚后四年便离开了容若。卢氏死后,容若更加悲痛。“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妻子的死并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更加的悲痛“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容若愁绪满怀,睹物思人。“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在落花时节,他眼望残红,思念期亡妻的好,“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可谓“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啊。
周之琦《怀梦词》中有和容若悼念卢氏之作《青衫湿遍》曰:“道光乙丑余有其省之戚,偶效纳兰容若为此,虽非宋贤遗谱,其音节有可诉者。”故可知那为纳兰自度曲,情感真实,自然的抒发了对亡妻的爱。
荣若与官氏
在卢氏死后,纳兰另结新欢,与官氏结为夫妇。在那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何况纳兰容若这个 生活在繁花著锦衣食无忧之中。虽容若不以“人间富贵花”自居,当年他也确是人间富贵人。人是感情的动物,纳兰也不例外“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对爱情,香消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对官氏或许是由一个谢娘到另一个谢娘的过渡罢了。“水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时的“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对此容若对她的爱有多深,也未必看得出。
容若与沈宛
沈宛为江南艺妓,才华横溢。纳兰曾纳她为侍妾,后被迫分离。不过,容若似乎对这段分离始终耿耿于怀。似乎觉得自己辜负了她。而在他快要离开人世之时却不知现在的她身在何处。别人若对不起自己将很快忘记,以容若的性格,自己若对不起别人,那将是终生不忘。只是在他生命垂危时,“近来怕说当年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即分自责,几分自嘲,他或许也认为过这段分离是冷落了一个不该冷落的人才会对她身怀歉疚。
纳兰容若这样多情的男子,为世所稀,但他多情反被多情误。他有着如林黛玉般的表妹,可他们却无法结成连理;容若的心之苦,后好不容易遇到心爱的妻子,可妻子卢氏四年后早逝;与官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而沈宛,一个艺妓,众再有才,也难被主流接受。
第二篇:
有人说他是曹公笔下宝玉的原型,他自诩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他拥有富贵奢华却渴慕布衣清欢,他处红墙绿瓦却思竹篱茅舍,他的一生沿着宿命的轨迹行走不偏不倚不长不短,整整三十一载,在人家他繁花似锦却终究不如一株草木。伫立在光阴的路口,随历史的风逆流,去寻找一段三百年前的清朝遗梦。
让我们静静地讲述曾经那个才华横溢的多情男子,他那一段只如初见的开始还有秋风悲画扇的结局,走进我们一个迟来的梦,一起聆听纳兰容若的爱情故事。
一、纳兰容若与表妹雪梅的爱情——青梅竹马的恋人
他只有在月光下才敢去承认,其实有一个女子早已拨动他爱情得琴弦,他们之间仅隔了一扇窗的距离,只要伸出手,便可以将缘分握住。
据说纳兰性德在正式娶妻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是他的表妹雪梅。雪梅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纳兰家。这位表妹冰清玉洁,才智过人。纳兰性德和表妹相知相爱,心心相印,私订终身,但他们的爱情遭到了纳兰母亲的激烈反对。母亲固执地认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即使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她也是“丧门星”,怎么能把这种“不祥”带给自己最心爱的长子呢。
不管纳兰和雪梅如何的苦苦哀求,母亲都不为所动。他有预感今生和青梅表妹再也不得相见,多么薄浅的缘分,就像一段还未来得及旁白的故事,却在心中留下刻骨的深铭。
容若不惜以绝食相抗,他们视而不见。此后,容若再也听不到绿荷苑的琴音,每晚,他只能守着一轮冷月,让心冰凉。他在梦里,看到青梅表妹,穿一件云做的衣裳,涉水来到他的身边。哀怨的眸子,含着泪,有着难以言说的凄楚。梦醒后,梧桐落了,芳草老去。他趴在桌案上痛苦,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容若从贴身丫鬟口中得知,青梅表妹已经被父母做主送进了宫,去参加选秀。并且以她出众的才貌,被选为皇帝的妃子。从此两人就再也未能相见。坚贞的雪梅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在宫中吞金自尽,纳兰性德得知消息以后痛不欲生,大病了一场。
这座给了他美好梦想的明府花园,已不再是人间天堂,天堂失火了,一夜之间,烧光了所有的花草,烧死了所有的生灵,他没有把握用什么方式才能让它们复活,他在悲痛中填词。
花从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二、纳兰容若与妻子卢氏的爱情——一生一代一双人
我们知道纳兰容若有一首词《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容若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首词应该算是纳兰容若爱情词中的代表词之一。从词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与其妻卢氏的感情甚好,由于他是康熙宠信的殿前侍卫,经常要入宫当值或随皇上巡视、狩猎,这样能厮守在家的时间就不多。因此,他常填一些思念家室的词作。如〔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烛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词的上阙,作者回忆在家与妻子两情浓浓的情景,下阙则实写客居的孤寂。
又如在题为《萧寺纪梦》的〔寻芳草〕中写道:“客夜怎生过?梦相伴,绮窗吟和,薄嗔佯笑到: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若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这首词则明显表现自己客居佛寺,在梦中与妻子相会,由妻子“薄嗔佯笑”地责怪,体会出夫妻紧偎、情意缠绵的甜蜜幸福,可一梦醒来,面对佛寺中的“硫璃火”,更感凄凉萧索,惆怅有失了。
他还通过想象妻子思念自己的情景,表现这种心情,使感情更加突出真切。有首〔南乡子〕《捣衣》这样写道:“鸳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转自伤,见说征夫容易瘦,端相,梦里回时仔细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坫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这首词写了当丈夫出门在外,妻子独守空房,思念征夫的悲苦心情和凄凉情景。
在纳兰容若与卢氏的几年夫妻生活中,两人建立的恩爱感情,一直使他难以忘怀。卢氏去世后,他写了许多悼亡词,其中所表现出的真挚感情和凄婉悱恻的格调同样催人泪下,如《金缕曲》中他说:“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在〔摊破浣溪沙〕中他说:“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就是多年后,他仍写道:“此情已自成回忆,零落鸳鸯,十一年前梦一场。”充分说明了他对卢氏的爱情始终没有淡薄。
正是这样,当纳兰与妻子卢氏琴瑟相和,“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椅斜阳”。故此,婚后四年卢氏红颜薄命,妻子的死,让纳兰更是伤心欲绝,怀念妻子,睹物思人,愁绪满怀“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在落花时节,他望着满眼残红,想起亡妻的种种好处,想起昔日的闲情轶事,不由得黯然伤神,感怀断肠。
在整部《纳兰词》中,描写与其妻子夫妻生活甜蜜的词章就有数十篇,可见纳兰与其妻爱情的甜蜜,当妻子离开人世之后纳兰是多么的伤心和孤独。纳兰性德后又续娶官氏,并有侧室颜氏。虽然也同样恩爱缠绵,可是他依旧忘不了卢氏的好处,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深情的男人。
三、纳兰容若与沈宛的爱情——人生若只如初见
官氏的傲慢,颜氏的寻常给不起纳兰诗意的情怀,这位风流才子需要心灵深处的交谈,甚至隐隐地期待一位多情玲珑的红颜,替他解去身上的捆绳。
有意或无意,偶然或必然,总之他们邂逅在江南画舫,相知在绿纱窗下。她,剪水双眸,凝脂肌肤,手抚琴弦,撩拨一曲自谱的《长命女》。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拚却红颜瘦。
他,风华正盛,气度翩然,指点文字,为她书写一阕《浣溪沙》。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情就是如此,有些人,相处了一生一世,心如平湖,泛不起一丝波澜;有些人,只一次邂逅,一个眼神,就摄获了今生的感动。纳兰和沈宛当属后者,在此之前,他们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场相逢;在此之后,他们已不在乎还是不是昨天的自己。直到他们泛舟在湖上,交杯换盏,近得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纳兰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在江南,他与一个诗样的女子邂逅,她开启了他储藏在心间的窖酿,与他一同品尝旧梦,再和往事干杯。她给他绿衣的春天,给他芬芳的模样,以及烟雨的柔肠。
他和沈宛在一起的日子,因为太美太轻,每天都像是梦。这个梦,他做了廿年,如今果然成真。在恍惚的时光里,纳兰甚至以为,过往的生涯都是蹉跎。沈宛让他从往事中惊醒,再赏红尘之美,原来他错过了太多,错过秋月春风的温润,错过庭院深深的月光,错过一枝柳条的情思,错过一朵丁香的愁怨。沈宛带给纳兰的感觉,太震撼,太惊心。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才情,更动人的是,她有着江南女子的性灵和飘逸。而她,正是一位久居京师的风流才子所渴慕、所向往的仙人。
纳兰的表妹青梅虽清雅似一朵梨花,可她安静,不似沈宛,像在灵水里浸泡过的女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纳兰的爱妻意梅虽端庄贤惠,可她对纳兰更多的是敬重,是付出,她不似沈宛妩媚妖娆,不仅是付出,还要无休止地索取她想要的浪漫。至于官氏与颜氏,似乎连比较的必要都没有了。沈宛更为与众不同的是,她是江南女子,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她身上独有的气质,是其余几个满族女子皆不能比拟的。
纳兰将他与沈宛的相逢,都归结于宿命,若非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又怎会有人间这一场爱恋。他对青梅的爱,是一个少年第一次刹那的心动,纯真而洁净。他对卢氏的爱,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完美女性最真切的依恋,炽热而执著。而他对沈宛的爱,则是一个词人为一个知音交付自己所有真性情,是一种灵魂的奉献。对纳兰来说,沈宛就是一首耐人寻味的词,蕴含了山水、人文、情感,以及太多难以言说的美丽。
飞絮晚悠扬,斜日波纹映画梁。刺绣女儿楼上立,柔肠,爱看晴丝百尺长。
风定却闻香,吹落残红在绣床。休堕玉钗惊比翼,双双,共唼蘋花绿满塘。
不知道,接受一段新感情,对过往的那份情感是不是一种背叛。如果是,那人的一生都是在背叛中度过,背叛昨日,又背叛了今朝。纳兰拥有了现在,并不代表他就遗忘了过去。逝去的人和事,尘封起来,会比一直在太阳底下晾晒藏得更经久。背着一个包袱上路,这样的人生注定是一种负重,捆绑了自己,也锁住了别人。人有时候需要将装满的包袱放下,背上空空的行囊,去装载更多的故事。
既是有了抉择,就要做到无悔。行走在江南的陌上,任凭身后花开花落,尘来尘去,都不再回头。纳兰明白,曾经的梦无声无息地睡着,现在的梦有情有义地醒着。如果真爱是罪,那么纳兰甘愿有一天,为他的罪接受惩罚。
他始终认为,他和沈宛在前世一定有过相逢,所以在今生初见时会有一见情深之感。将沈宛安置在德胜门的一座别院里,俨然跟她过起了夫妻的恩爱生活。他们是被情感喂养的人,既是尝食了甜蜜的甘露,就该将此身交付给感情。无须承诺,他们将自己捆缚在一起,系在轻舟上,任由江流将彼此漂浮到何处,为了爱,一往无悔。
情感是人间最美的炼狱,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的,情感,是人间最美的炼狱,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都能够与之偕老的。所有的福报和业报,都是几世的积累,该索取的索取,该归还的归还。 一语道破纳兰和沈宛的因缘际会。
第三篇:
犹记得他纵马塞外,“山一更,水一更,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账灯”的豪情,难忘怀他“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真挚,为他英年逝而感叹,他周身笼罩的那份苍凉,流诸笔端,跨越时空,三百年来回音不绝。令我更感动的是他与卢氏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爱情故事,他就是被称为清初第一词人的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字容若,生于1654年腊月,是康熙一朝重臣明珠之子。纳兰性德19岁一场寒疾让他足不出户,无法考取进士。不过找到了他的如意伴侣,妻子是两广总督尚书女儿卢氏。她美丽贤淑,比性德小一岁。纳兰在新婚之夜见到她时,惊讶于她的风神秀美,竟不知如何说话。洞房之夜情景他是这样记载的: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锦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纳兰性德22岁那年,参加殿试获得了二甲七名,被赐进士出身,还变成了康熙皇帝御前的三等侍卫。
史料记载,纳兰性德具有文武才,“数岁即善骑射,自在环卫,益便习,发无不中。”而每日校猎回来,“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酣声相和。”且风姿飘逸,属人中俊杰。对这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贵族才子,康熙皇帝一直宠爱有加,常常把他带在身边,打猎出游,形影不离。
但性德却生于富贵,向往江湖,常常不堪忍受远离卢氏的生活。在身为皇帝扈从的同时,他写下了大量思念妻子的诗文,也写了很多闺怨诗。在记录他和卢氏生活的作品里,他写到过二人弹琴,读书赌茶,偎依在回廊里悄悄私语,躺在黄昏里共看斜阳。
1677年始,性德继续陪着皇帝频频出游,尽着一个皇家侍卫应尽的责任。但他的心却时刻都在京城卢氏的身旁。卢氏已经怀孕多时了。那年五月,他终于回来了。但卢氏却等不及了,因生育大病一场之后,竟撒手而去,死时年仅22岁,留下她和性德唯一的儿子海亮。
纳兰性德的世界,就这样,彻底地被颠覆了。在卢氏死后的四年里,性德一直沉浸在哀伤之中,也没有心情续弦。我这样说,并不是指他身边就没有别的女人,因按照满人俗例,是“一夫一妻一妾”。他那时的妾叫颜氏,且为人贤淑,也颇得他的欢心。但无论是谁,也无法取代卢氏在他心中的位置。纳兰性德在卢氏死前,已在京城内外颇有才名了。他的词内容广泛,涵盖爱情友情和仿古咏志。但在一个礼教为先的社会里,他却用儒家最不愿深谈的题目之一——夫妻之情,征服了大江南北,作品还甚至被流传到了高丽。这些作品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虽然依旧可以划归到情诗之列,但它们却不是中国诗词传统意义上的以闺怨、思妇和征人为主题的情诗,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怀念和爱情。在纳兰性德之前,没有哪个中国文人,曾这样自觉勇敢地写过自己的妻子。
卢氏死于5月30日。死后灵柩暂保存于双林寺。仅半个月后,纳兰便写下了千古绝唱《青衫湿遍 悼亡》。这首词绵长婉转,凄凉不堪,几近鬼语: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分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这首词是以卢氏灵柩所在地为背景的。纳兰性德绝望地要把他的眼泪和祭奠亡灵的椒酒融在一起,洒到地上,以唤醒常睡不醒的卢氏。
写完这首字字都是血泪的长词后,纳兰性德的悲伤并没有平息。从那以后,他的悼亡之音便如火山在势,不断地喷发。1677年9月,卢氏去世已经三个月了。在重阳节到来的三天前,性德梦见了卢氏,淡妆素服,握着他的手,哽咽不止。性德惊醒后,虽记不住卢氏所说的大多数话了,但却记得一向不善诗词的她,在梦中留下了这样两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悲痛欲绝的性德便写下了一首《沁园春》。这个梦,把根本没有痊愈的他又往绝望之处狠推了一把。词中再一次回忆了他和卢氏琴瑟和谐的往日生活: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也许有人会对他的这种哀伤不能理解。性德的伤痛愧疚的成分很多。他在很多词里都写到自己临行之际,妻子强颜欢笑地向他询问行程。他也写到自己常常思念着她,却有时因为怕增加她的忧愁,而避免写信打搅她。还写过妻子曾把庭院里花开的消息写在家书里,送到了正在漂泊的他的身旁。他们就是那样相互牵挂。卢氏的墓志铭对她褒奖很多,说她克孝,“三日羹汤,便谙姑性”。但她嫁的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而是显赫的贵族,我也因此不能不怀疑她到底除了纳兰性德之外,在那个家里,还有没有别人理解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墓志铭所刻画的形像,是一个被清朝上流社会所接受的典型的淑女和儿媳;但纳兰笔下的她,却娇憨,热烈,是一位美丽纯真的少妇。纳兰性德的愧疚,便是由于他后悔自己以前因侍卫生涯的奔波不定,没有能够和卢氏朝夕相处。这种心情反应到词作中,就是一种无法排遣的伤感、悔恨和自责。
自这首《沁园春》之后,月亮在他的词作里,常常也就变成了卢氏的化身。也从那时起,他无论是在妻子的忌日生辰,还是在马上途中,不论是和朋友欢会,还是在和续妻相处,心中总是弥漫着一层摆脱不了的哀伤。
一年之后,卢氏在京西皂荚屯——纳兰家族的祖茔入土为安了,但性德却在继续书写着他的哀伤。有一首《沁园春 代悼亡》是这样写的: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
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
此词详细地描写了亡妻房中的什物,香粉,妆盒,绣帐,绣鞋,以及妻子当年与自己读书时撒娇的情景。纳兰性德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卢氏的一切遗物。另一首词,则描述了家人有次在晒衣服时他的反应。他这样写道:“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予缝绽。”他就是这样,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呵护和珍惜着她存留过的一切痕迹。
当读纳兰词时,一些词句的频频出现,总会让我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受:“悼亡”,“代悼亡”,“梦亡妇”,“其明日是亡妇生辰”,“为亡妇题照”,“亡妇忌日有感”。性德伤情到了放纵和疯狂的地步,不把自己的郁结释放出来就不能够休止。
26岁这一年,纳兰性德再婚了,续妻宫氏从此便走进了他的生活。宫氏据说和他的感情也相当恩爱,还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 自再婚之后,也许是那四年孤独痛苦的生活令他成熟了,也许是他学会收敛了,纳兰性德的词风由悲痛欲绝而转向了低沉婉转。而他的才名和仕途,却和他的感情遭遇相反,在那几年里蒸蒸日上。在陪伴皇帝的扈从生涯里,他走了很多地方,虽然在飘泊之中还常常想念着卢氏,但却理性了很多,他似乎终于知道了阴阳两隔,和她是不可能再团聚的了,如下面这首《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也常常想念着续妻、朋友、京城,通过咏物怀古,抒发着身世飘零之感。他的作品,艺术水平也相当高。1685年春,纳兰性德被康熙提升为了一等侍卫。5月回到家里便生病了。得的还是他19岁时得过的寒疾。不过这一次,他却不象上次那么幸运。七天七夜没有发汗。连皇帝派来的御医都不能挽救他。他与世长辞时,年仅31岁。
纳兰性德曾多次表达过他愿意追随卢氏而去的心情,如这首《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他和卢氏虽不能同生,但却能同死。他死的那天正好也是5月30日,卢氏的忌日。
听到纳兰性德去世的消息后,很多人当时都哭了。有一百多人写了悼词,还有人因为不能前来吊唁,在远方为他设置了灵堂。康熙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六月初四。“梭龙战报至行在,康熙帝遣官使拊几筵,哭告之。”毕竟会舞刀弄剑、笔下生虹的,清朝十三朝也就纳兰性德一个。
在纳兰性德去世的两年前,他曾护卫康熙和其母西幸五台山。在路经平遥的双林禅院时,平静了多时的他,又写下了两首悼亡词。不知是否是双林那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卢氏的停厝之所: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纳兰性德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生当成了梦,死当成了醒。对这样一个人来说,死并不恐怖,死是归宿,死也是解脱。
认识他为他短暂的一生惋惜不已。在31年的人生中,纳兰性德成就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成就的梦想:著有二十多卷的《通志草堂》,其中赋一卷,诗词各四卷,杂文四卷,经解序三卷,他还写过《词林正卷》(但已失传),考证和补正了上百卷的文献,编选了《全唐诗选》、《名家绝句抄》和《今词初集》等书,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结交了无数杰出的文人。但对众多的凡夫俗子来说,他最动人的生命片段,却是他和卢氏三年短暂的爱情生活。那些不会因时空变换而消失的永久的痛苦。只要人们还在憧憬和希望着爱情,纳兰性德就还会继续永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