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九百多年前的苏轼出生在四川眉山,而这个地方刚好是我的家乡所在。所以,从小我便非常喜欢苏轼作品,包括与他有关的故事。
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后世人普称其苏东坡。苏轼多才多艺,诗、词、文章、书法、绘画均在北宋历史上占据着巅峰地位,再加上他坎坷的政治生涯和缠绵悱测的爱情经历,书写了他有血有泪、淋漓尽致的一生。世人可以从不同的侧面去解读和怀念苏轼,我在这里感动着的,是他和王弗遗留千年的忠贞爱情。
王弗(1039-1065),苏轼的结发之妻,眉州青神县人,乡贡进士王方的女儿,16岁时嫁给19岁的苏轼,这一年是公园1054年。
19岁的苏轼在当时的眉山来说,已算是“大龄青年”了。苏轼七八岁时随眉山道士张易简读书,可以说在启蒙教育阶段,张道士的思想对苏轼的影响很大。到少年时,苏轼就已看淡功名利禄,常逃到大山中,求道成仙的想法很浓。所以,眉山、彭山、青神一带大大小小的山,几乎都有着少年苏轼的足迹。今天的《眉山县志》、《眉州属志》中,记载苏轼所到过之处便有:巴蛇洞、华藏庵、实相寺、 连鳌山、栖云寺、三峰山、上岩、中岩、唤鱼池等,这些地方大部份在眉山西、南方向,远者达几十里路。
苏轼曾有一个姐姐叫做八娘,因父母包办婚姻,将八娘嫁给程之才,可到婆家后没多久,便被婆家活活折磨死了。苏轼很喜欢他的这个姐姐,姐姐的惨死对一心想学道归隐的苏轼来说,心灵上的影响更加增大,尤其对于婚姻,他更觉得厌恶反感,总是想着法子逃避着。
苏轼少年的时候,父亲苏洵还带着他和弟弟苏辙到雅州住过一段时间。雅州有一豪门人家,主人叫雷简夫,其时为雅州太守(知府),很欣赏苏家三父子的才华,曾亲自写下书信,向当时的朝廷重臣韩琦、张方平、欧阳修三人推荐苏家三父子。苏轼父子三人在雅州学习期间,雷家对他们招待得非常周到。雷简夫有一女儿,很喜欢苏轼,常常在晚上去偷看苏轼读书,后来干脆向苏轼坦白要嫁给他。苏轼的父亲苏洵本来就感激雷家,也有攀交雷家的意思,而雷简夫也看好苏轼的未来,于是两家父亲便约定此事。
但苏轼根本就没有结婚的念头。雷简夫是个非常有手腕的人,他并不是因科考而入仕的,他的太祖是宋朝初期朝廷中的一名大臣,本是个辉煌的家族,但到他祖父一代时,便让人侧目了。他的祖父是一个喜欢揭人短处的人,在朝中臭名昭著。再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名声就更不值一提了,他的父亲因乱伦关系被他舅舅告发,朝廷将他父亲和祖父一并贬职。由于身后有父辈和祖辈的臭名,雷简夫没有参加科考,但他结交名人和拍马屁的功夫可说是当朝第一,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天才的社会活动家,朝中的多数重臣、名臣,列如王安石、欧阳修、韩琦、司马光、宋祁、张方平等,他都能接触和交往。后来枢密使杜衍将他推荐给仁宗皇帝,雷简夫终于得以任用。
正因为雷家有这种太过复杂的社会关系,所以苏轼并不喜欢雷家,尽管雷简夫是真心的在照顾和推荐苏氏父子。看着父亲和雷简夫就这样包办自己和雷小姐的婚姻,“不欲婚宦”的苏轼急在心里,可是又反对不了父亲,只好随口敷衍说:“我现在事业未成,暂不考虑婚姻,等我今后登第之时再来聘婚,娶雷小姐为妻。”
宋人《东园丛说》记载着这件事:
“王子家言及苏公少年时,常夜读书,邻家豪右之女,尝窃听之。一夕来奔,苏公不纳,而约以登第后聘以为室。暨公及第,已别娶仕宦。岁久访问其所适何人,以守前言不嫁而死。其词有“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之句,正谓斯人也。“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一作寂寞沙洲)冷”之句,谓此人不嫁而亡云也。 ”
从这段文字的记载来看,雷家小姐还真的很坚贞,当初苏轼被逼之下的一句敷衍的约定,她反而认真,一直在等苏轼来娶她。后来发现苏轼做了官,且娶了王弗,方才知道别人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然而苏郎虽无意,自己却是认真的!此生没了苏郎,自己活在世上也无意义,于是雷小姐便在强烈的忧郁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段文字中的王子家指的是王浚明,是苏轼弟弟苏辙的三女婿 。看来这段文字记录的内容应该是真实的。只可惜雷小姐爱一个人没有错,只是情深缘浅不得意!
关于少年苏轼对婚姻的反感,苏轼后来在《与刘宜翁使君书》写道:
“轼龆龀好道,本不欲婚宦,为父兄所强,一落世网,不能自逭。”
这里的“父兄”是指父辈和兄辈的意思,既包括父亲苏洵,也包括伯父苏涣及堂兄苏不欺、苏不疑等,他们强迫自己跟雷家小姐结婚,是想攀附雷家。虽然最终并没有与雷小姐结婚,但在父兄们的强势压力下,苏轼知道这辈子“不欲婚室”是不可能的了!
苏轼就用这种“逃窜山林”的方式躲避着婚姻,躲避着父亲施加的压力,一直到19岁遇到王弗为止。
苏轼和王弗是“自由恋爱”。相传王弗的家乡有一个天然鱼池,只要游人一拍手,鱼儿就会跳跃着涌过来。王弗的父亲是乡贡进士,在家乡颇有点声望,有一天心血来潮想为这处风景名命,便邀请远近的青年才子前来聚集,各自为这奇景命名,王方这次也有点暗中择婿的意思。当然这次苏轼也在其中,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许多个名称,王方均觉得不满意,直到苏轼题出“唤鱼池”三字,王方才连连说妙!哪知躲在窗帘后的王弗自己题的也是“唤鱼池”三字,二人的想法不约而同,王方便在内心认定苏轼做自己的女婿。
其实,青神县的王家虽在当地有些名望,但乡贡进士仍只能算是个小户人家,跟眉州的苏家相比,地位上差距仍很大,苏家有上百亩的田地,当时最少也算得上中等人家了。而苏轼的父亲苏洵与王方之间并无交往,也不熟识,所以,单是王方自己想苏轼做女婿还不一定就成,况且苏洵的心思还是在雅州的雷家身上。
此时的苏轼父子已不在雅州,返回了眉州,而苏轼则在青神县中岩这个地方求学。中岩隔王家庄不太远,爱四处逃窜的少年苏轼经常前去这个乡贡进士王方的家。作为小户人家的女儿来说,王弗并不象其它大家闺秀一样,常年关在绣花楼里,不与外面陌生人相见。小户人家管教不会太严,礼数也不会太拘于形式,所以小户人家的女儿悄悄外出,那是常有的事情。同样,年少的王弗免不了时常会“溜”出自己的闺阁,去外面走走看看,即便她呆在闺中,也会时常推开自己的小轩窗偷看外面过往的人儿。所以远近的人们都知道王家有一个美丽精致的小姑娘叫做王弗。
在中岩求学的最初,苏轼就见过几次王弗,虽然王弗的美足可以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虽然这个小姑娘总是红着脸从自己身边快步走过,虽然她偶尔也会侧着脸对自己羞涩地一笑,但苏轼并没有想过太多,没有去想象过王弗的心思。直到王弗和自己不谋而合地题出“唤鱼池”后,苏轼突然间开始留意起这个美丽的女孩来。要知道苏轼是个天性豪迈、不拘小节的人,对这个时常走出闺房的王弗,苏轼不但没有认为她“出格”,反而感到王弗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吸引自己,在敲开自己“不欲婚宦”的心扉!于是苏轼开始主动去接触王弗。
年轻人的感情往往常温得很快,情感的大门一但被冲开,苏轼便彻底的走出了对婚姻恐惧的误区。他开始和王弗私下会面,甚至一日不见王弗便会心烦意乱。从苏轼读书的中岩到王家之间有一片松树林,俩人经常各走一半的路在这片松树林约会,有时是在晚上,皎洁的月光穿过松树的缝隙,温柔地照在他俩的身上。林间的鸟儿有时轻拍着翅膀,仿佛在偷听他们甜蜜的情话。有次晚上约完会,苏轼回到中岩后翻开书页,可眼前浮现的全部是王弗甜甜的笑容。苏轼辗转反侧,想着心上人竟一晚不眠,天刚朦朦亮时,苏轼便偷偷的跑到王家楼下,而这时早起的王弗已打开闺房的窗户,苏轼并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偷偷地、含情地看着她在窗边梳妆打扮。
19岁这一年,苏轼将自己与王弗的爱情告诉了父母,并且强调今生若想自己结婚,非王弗不娶。看着曾经一心想学道隐身山林的儿子有了这种大转弯,父亲虽然还惦念着雅州的雷家,但看着儿子的态度非常坚决,同时心中也对包办女儿八娘的失败婚姻深感后悔,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并且通过名媒的形式,用重金将这个儿媳妇娶回了家。
别看王弗只有16岁,在今天看来还只是个未成年孩子,可是嫁到苏家后,勤俭持家,为人处事极尽周到,深得苏家上下称赞,尤其是苏轼的母亲程夫人更是特别喜欢这个儿媳妇,苏母程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父亲苏洵经常在外出游,家中教诲子女的事基本上都是程夫人完成的,对于古今成败之事,程夫人都能指出要点。苏母非常欣赏这个同样知书达礼的儿媳妇王弗,只可惜婆媳二个仅相处了三年多,苏母便去逝了。
在苏轼和王弗谈恋爱的时候,王弗并没有显露(或者说是卖弄)自己读过很多书,有很多学问。那个年代,女子是不进学堂读书的,王弗的父亲王方是乡贡进士,学问很深,深受父亲的感染,聪明的王弗自己在闺中看了许多书,学了不少的知识。就是在婚后初期,苏轼也还不知道这事。但每当自己看书的时候,妻子王弗总守在自己身边不离开,苏轼偶然有遗忘的篇章,王弗都能在旁边作出提醒。苏轼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又问了王弗许多文章和知识,王弗基本上都能知晓回答,至此,苏轼方知自己娶到手的不仅是个贤能的美女,还是个才女,于是对她的爱又加深了一层。
除了生活外,王弗也极其关心苏轼的人际交往,苏轼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大而滑之的人,总以为天下人人都是善的,没有坏人。苏轼中进士后,开始离开家乡眉州去做官,王弗是他政绩上最好的帮手,她时常提醒苏轼说:“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意思是:现在我们远离了父母在外做官司,你一定要按父亲的教导做事,不可以不慎重!有一次,有人前来找苏轼谈天,王弗则在屏风后听他们言谈,等那人走后,王弗出来问苏轼:“你如何评价此人?”苏轼想了想,好象没什么不妥。王弗说:“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意思是:这个人,跟你说话时左闪右躲,自己没有观点,只是看你的意思所向,然后拍你的马屁,你何必跟这样的人说那么多呢!还有一次,有个人前来结交苏轼,首次见面表现得很夸张,大有称兄道弟相见恨晚的架势。王弗见后劝苏轼道:“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言下之意是:跟这个人交往,交情恐怕不会太长久,这个人结交你的时候突如其来,好象从天而降一样,如果有一天你落难时,他远离你一定会比谁都跑得快,他不会成为一个人的真正朋友。后来这个人的行为果然就是王弗预料的这样。俗话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当然,在九百多年前的北宋,王弗算不上伟大,但她绝对算得上是个精明的女人。
王弗跟苏轼共同生活了近十一年,生有一个儿子,名叫苏迈。都说红颜薄命,古往今来似乎总是如此!美丽精明的女人更容易被上天妒忌,所谓天妒红颜,古今略同!王弗正是如此。宋英宗治平二年的五月,即公元1065年5月,正值芳华年龄的王弗不幸病逝,年仅27岁。王弗死后,苏轼伤心欲绝,曾一度心恢意冷。苏轼天性是个粗枝大叶、处处对人不设防的人,而精明的王弗正好弥补了他这方面的不足,二人性格互补,除了恩爱外,在人生的道路上更能共同抵抗风风雨雨,而今心爱的人儿英年早逝,这种痛楚哪里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
中、晚年的苏轼经历了太多的坎坷,许多坎坷都是因为他的行为不拘小节、得罪政敌引起的,我们可以想象,如果精明的王弗没有早逝,仍常在背后指点和提醒苏轼,那么苏轼后半生的道路或许没有那么的曲折,没有那么多的艰辛!
对于王弗的死,同样伤心欲绝的还有苏轼的父亲苏洵,他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是赞不绝口的,王弗死后,苏洵对儿子说:“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意思是:你的妻子与你是患难之交,在你没有功名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早逝了,你千万不能忘记她!你母亲生前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以后你回到四川眉州时,一定要将她安葬在你母亲的墓傍!王弗死时,正是苏轼在京城做官,京城离眉州何止千里之遥,苏轼便暂时将王弗安葬在京之西。第二年,即公元1066年4月,苏轼的父亲苏洵也去逝了,苏轼开始停官服孝(宋朝做官的人,父母死后均需服孝三年,不过一年以九个月计算,三年为二十七个月),便带着父亲和王弗的遗体回到眉州,按照父亲生前的交代,将王弗埋在眉州东北的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父母亲墓地之西北八步的地方,并为她立碑,写下情深意浓的《亡妻王氏墓志铭》。
王弗死后,苏轼一直刻骨铭心的思念着她。服孝期满后,在1069年苏轼重返京城继续做官。可是没了王弗,内心总觉得空荡荡的。1071年,苏轼调出京城去杭州任通判这个职务,1074年又调密州任太守。到1075年,王弗逝世整整十年了,苏轼这时候对王弗的思念也达到了极点。正月二十日这天晚上,苏轼在梦中突然与王弗相会,醒来后潸然落泪,于是写下了千古流传的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词中这样写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九百多年来,在不同的朝代都一直被广为传诵着,也是文学史上众多悼亡作品中最突出的一首。当我们了解到苏轼与王弗的爱情故事后,再读这首词,那种情感、那种沉痛、那种深切,足以让后人也一样“泪千行”了!
词的上阙主要是描写妻子死后,十年来自己的风霜生活,词的大意是:您离我而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我俩一个生者一个死者,处在两个茫茫然的世界中。用不着刻意地去思念和回忆,我自始致终从来都不会忘记您。想起您千里之外(密州跟彭县之间相隔千里)的孤坟,这种凄凉的心情真不知何处可以诉说。就算我们两个突然在路上相逢,您可能都认不出我来了,因为此刻的我已是满面风尘、耳边的头发已变得象霜打的一样白。
词的下阙是写与妻子梦中相会落泪的情景:夜晚来临,在幽幽的睡梦中,我忽然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回到了从前我们恋爱的光阴中。还是你出嫁前的那间闺中小屋,还是那扇小小的窗户,你正在窗前梳妆打扮。我们互相对望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有深情的泪水不停地从你我的脸上淌落。那年年月月让我为之牵挂为之肝肠寸断的地方,就是明月之夜下的那片小松冈,那是我们自由恋爱约会的地方!
不过,对于“明月夜,短松冈”这句,传统的解释,或者说是主流人群的解释是把“短松冈”看作了王弗的坟地。但是今天的彭山苏家墓地,并没有松树,种的全部是香樟,当地人说,在祖祖辈辈人的记忆中,苏家坟长的都是香樟,并没有松树,试想古代有钱人家谁会在墓前种松树,那太小气了!纯粹从文学美感的角度,以及站在苏轼当时写这词的情感上去理解,我情原认为“明月夜,短松冈”是苏王二人当年的“私人空间”所在地,肯定是他们二人心目中最浪漫最值得怀念的地点,那自然就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约会的地方了。
王弗是不幸的,红颜薄命,仅仅走过了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但她又是散发着永恒光环的女子,让后世的人们深切地怀念着她、惦记着她,甚至为他俩的爱情潸然泪下!
第二篇:
与中国封建社会其他时期、其他家族一样,眉山苏家的女人向来都是有姓无名的,苏洵十分钟爱自己的女儿,也不过取名八娘,显然在按排行顺序而定;而苏轼的母亲程夫人、祖母史夫人,甚至是苏辙的夫人史氏,全都有姓无名,至多被称为苏史氏、苏程氏。可是陪伴苏轼一生的三个女人全有名字:王弗、王闰之、王朝云,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而奇迹的出现,首先要从王弗开始。
王弗与苏轼结识之后,就成了终日不去的伴读。出身小户人家的王弗不仅知书达理,出乎苏轼意料之处的是,她对诗书非常熟悉,而且记性极佳,有时连苏轼都赶不上。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说:
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
细心的读者应能看出,苏轼这里并没有说王弗陪他读书是在新婚之后。“其始”应为刚认识时,“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也不知是在苏家还是王家,抑或是在苏轼读书的山寺之中?小户人家的女儿,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如果说伴读、提示在年轻的恩爱夫妻之间时常出现,那么苏轼为官之后,王弗的“相夫”之功早就超越了“贱内”的范畴。苏轼还记载:
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
苏轼性情率真,口无遮拦,满眼没有一个坏人,这一点是苏洵所最不放心的,也是王弗终日挂牵的。然而她对苏轼在外面所作所为,达到“未尝不问知其详”的地步,这显然有违“女戒”。王弗不仅为此,她还在屏幕之后“窃听”客人与苏轼的谈话,提醒苏轼要对那些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要有所戒备。苏轼在这里无法指名道姓说那些人是谁,但像张、章惇两个后来对苏轼严加迫害的恶人,当初在凤翔都是与苏轼往来频繁的“朋友”。后来的事实证明,王弗确实有先见之明。可以看出,王弗对苏轼有劝诫,有时达到了可以针砭的地步。“有识”二字,乃是古代对读书人的莫高评价,苏轼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夫人,可见他对王弗是多么敬重。
王弗对苏轼的不良行为,经常予以制止。苏轼曾回忆道:
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积;雪晴,地坟起数寸。轼疑是古人藏丹药处,欲发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轼愧而止。
——《苏轼文集》卷七十三《先夫人不发宿藏》
由于受到欧阳修编《集古录》和刘敞到处挖掘青铜器的影响,苏轼在凤翔时,有一阵子喜欢收藏文物,至于道人炼丹之事,更是自小迷恋。王弗借婆婆的话,劝戒夫君停止乱挖掘的行为,让苏轼十分惭愧。由此可见,王弗在苏轼心目中,不仅是个贤妻良母,有时还是自己行为的监督人。二人如果仅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生硬结合,依苏轼天马由缰似的个性,决不会容忍他所不爱的人干涉他的事务,更不会让人约束自己的行为。可是王弗对他的规劝,他不仅听从了,而且终生铭记在心。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二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和两心相属之情。
这时我们再回到前面说过的苏轼与陈季常一起在正月二十日去“女王城”禅院“招魂”之事。也许苏轼在口头上会调笑陈季常,说他家中有个终日怒吼的“狮王”,可陈季常心里也明白,王弗在世之日,苏轼何尝不把她当“女王”看待?如今由王闰之和王朝云组成的港湾固然温暖,但王弗所能给苏轼的规劝乃至针砭却永远消失了。像苏轼这样“毛糙”的人,永远都需要好女人来“打磨”,也许这一点,才是他心灵上最大的失落。
定情之地:永生难忘短松冈
下边要重点谈谈“短松冈”了。从语义学的角度来看,如果“短松冈”指王弗的墓地,那它就与前面的“千里孤坟”相重复。这首词副题为“乙卯正月二十四日记梦”,梦中出现的主景是王弗再度出现在“小轩窗”里。前面已提孤坟,若是清明时节,或亡妻祭日,那以孤坟为主,后面再次照应,还有些道理。这首词既不是以凭吊“孤坟”为主,作者就没有必要在短短的六十八字中再次使用。
历来学者们都把“短松冈”说成王弗的墓地,依据是苏轼的《戏作种松》诗,那里有“我昔少年时,种松满东冈”之句(《朱靖华古典文学论集》第248页)。事实上苏轼回川安葬父亲、同时安葬王弗时,他已是三十二岁的鳏夫,哪里还是“少年时”?
苏轼少年时确曾跟随祖父耕田、放牧、种树,他的祖父苏序死于庆历七年(1047),当时苏轼十二岁,这才是“少年时”的确指。苏洵等人于“八年二月葬于眉山县修文乡安道里先茔之侧”(曾枣庄《苏洵评传》后附苏洵年谱),那里才是真正的“东冈”。而“二月”也是种松的大好季节。至于王弗的坟地,苏轼明言在“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里可龙里先君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亡妻王氏墓志铭》)“眉之东北”,与他“少年种松”的东冈在年代、方位、植树时间上都不相符。
苏轼在著名的《东坡》诗中还说:“种枣期可剥,种松期可斫。事在十年外,吾计亦已悫。”稍稍留心,便可算出,从苏轼祖父苏序之死到在密州梦到王弗,时间已过了二十八年。苏轼少年时所种的松树二十八年后若还是“短松”,那他选的树种也太差了,或者说眉山的水土太糟了!
当然,苏轼诗里也曾载有“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送贾讷倅眉》)。老翁泉才是苏洵与程夫人的墓地所在,王弗就葬在其侧不远,可那里水源十分丰富,按照苏轼“十年斫松”的理论,到这时也决不会是“短松冈”。
二十多年前,我去拜谒这两座墓时,发现老苏先生和程夫人的墓,周围全是香樟,王弗的墓在西北角,整个墓地之上,竟无一棵松树。
寻访山边老农,得到的回答是:祖祖辈辈人都在说,苏坟从来都种香樟,松树会生毛毛虫,有钱的人家哪会在墓地种松?香樟树从不生虫,而且名贵,乡里人都说,有了这些香樟,苏家子孙才芳名远扬的!
也许有人会说,九百多年前当地情景不是这样,苏坟边的松树在“文革”期间被眉山愚公大肆造田时砍伐了。那么,让我们看看苏洵当初在给程夫人(也给自己)寻找墓地时,当地的情形是什么样子呢?